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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绛唇(完)(1/1)

    这一世她的身体底子算得上好, 晨起就退了烧。
    他将她的头发别至耳后, 制着她的后脑, 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:“嗯,这样才量准了。”
    他的吻慢慢下移,掠过她的鼻梁,印上她柔软的唇, 抵着她缠绵了一会儿。
    苏倾的手臂挂上他的脖子,将脸微微侧开,长睫下宝石似的眼睛凝神看着他:“大人。”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她的眼中略显不安:“路大人辞世前,大人到底答应他什么?”
    她忘不了那一日, 明宴肩头洇出血迹来, 说那是背誓的代价。
    明宴单手解开衣裳, 往下一褪,慢慢露出缠着纱布的臂膀,后肩一道十字形刀痕,皮肉外翻, 已经凝成黑色的伤疤。
    苏倾蹙起眉, 明宴低眼,似乎在认真问她:“刻得还算周正?难为我反手用刀。”
    他的语气满不在乎:“老头儿看得起我。要我起誓永不称王, 否则天打雷劈,自绝于他坟前。原来我在别人眼中, 还有几分能耐。”
    苏倾抿着唇,食指轻轻覆上去,沿着伤疤移动, 正在愈合中的皮肤登时痒起来,他一把攥住她的手。
    苏倾半天才叹道:“大人当真遵守诺言。”
    明宴说:“遵守诺言,这疤便在脑袋下。”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,散漫道,“活人能让死人困住了?”
    这两刀,算是还了二十年恩情。
    苏倾偎着他问:“大人愿当王上吗?”
    明宴极轻地皱了一下眉,只是道:“我不喜欢寝殿里那四口鼎。”
    不只是鼎,地上的大理石砖面,他亲眼看见的泼过了血的龙椅,那陈年的血污不知道沉降在雕刻蟠龙的哪一片鳞的缝隙里。
    他侧头:“你想做王后么?”
    苏倾微微笑着,帮他敛好衣裳,极轻地摇了一下头。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    苏倾说:“我喜欢住大司空府。”
    外头粉红色的海棠花盛开,太阳从窗口照进来,落在木椅上,几缕光在她头顶,把碎发暖得发栗,鬓边花娇艳,下面一颗束着流苏的宝珠,折射着一线亮光。
    明宴笑了一声:“那就得指着王上早日生出个孩子来。”
    长期的内斗之下,燕氏旁支几乎全部衰落,皇室再无血统纯正的继承人。倘若燕成堇膝下再无太子,待他百年之后又将是一场内乱。
    他将苏倾抱在腿上亲了亲脸颊:“却也不知道他行不行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入了秋,天气仍然大旱。南宫钦天监,自古以来为强权的爪牙,不出一个月,人人都知道紫薇星西沉,招致天象异常。
    时年九月,休养身体三个月的王上燕成堇终于出现在前殿,披一身厚厚的狐裘,脸色惨白,下巴长出细密的青须,双目无神,看起来并不像是休养,倒像是被人囚禁于暗室中。
    三个月来流言蜚语不绝于耳,众人窃窃私语,但不敢大声,持玉笏站在最前面的那道挺拔的身影,是猩红色官袍的大司空。明宴从不结党,不与人亲近,天生就是独一份的存在。
    要么众人协力将他杀灭,要么集体拜服于他的脚下。可惜文武百官这多年来没有一日能做到齐心的。争名逐利的毕竟墙头草多,只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被侵扰,谁也不想多事,是以这些年来,就这么让大司空坐大了。
    座上的王上,偶人似的转动眼珠,视苍蝇般嗡嗡嘤嘤的文武百官于无物,目光与明宴相对时,他嘴角牵拉出一道讥诮的弧度:“孤登基六载,夙兴夜寐,然终究力不从心,未能有所建树,愧于祖先,今自愿逊位于大司空明宴,愿爱卿不负所托。”
    空气仿佛凝滞住一般,朝臣鸦雀无声,只瞪大了眼睛,好几个人掉了笏板。
    秋日晴空万里,天上轻快地掠过一行大雁。
    明宴撩摆跪下,亦看着燕成堇,眼里的轻蔑,同他针锋相对:“盛世清平,龙体永安。”
    大司空一言既出,身后的朝臣哗啦啦跪了一地,山呼海啸:“王上万岁万万岁。”
    燕成堇坐在上座,听着下头波涛雷霆一般的恭维,内心一片木然。
    他紧紧攥着龙椅扶手,绷紧了嘴唇,半晌,露出一个苍白讽刺的笑。
    他抬起头,树梢上又一片黄叶,蝴蝶抖翅似的飘落了,平落在湖里,小船似的慢慢漂远了。
    即日起,明宴以大司空之职辅以摄政,军权归一,形同新王。
    大司空府无客登门,俞东风坐在门口打盹。北风又给院中栽了几簇月季花,夏天到来花团锦簇,他哼着歌儿给花浇水,花丛里飞过一只蝴蝶,他将水壶翘了一下,故意洒了蝴蝶翅膀,□□蝶挣扎着飞得更高了,他便搁下了壶,将外衣脱下来,扑着蝴蝶跑。
    跑到了门口,嗳呦一声跳了起来:“大人回来啦。”
    前院水缸里一朵白色睡莲,亭亭盛开。一旁坐着的苏倾的头发未挽,长长地披在腰际,数层轻纱衣裙挽到肘上,拿着小银勺,喂膝上趴着的白狐吃花生。
    一只手撩了撩她的头发,在耳垂上恶意地拨弄一下,冷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:“没规矩。”
    苏倾耳垂即刻红了,仍坐在椅上没回头,抱歉地笑笑:“我不能动,噎着了它。”
    明宴蹲下身来,夺过了勺,本来慵懒趴在苏倾腿上、媚态横生的小畜生,马上一抖毛滚成一团。
    他将那一团拎过来,掐住尖尖的两腮,小狐狸作势要咬,让他捏着落不下齿,只有爪子在空中乱刨,它凶恶地一张嘴露出獠牙,明宴将那几颗花生一把塞了进去,拎着后颈毛丢下了苏倾膝头。
    白狐噙着泪跑进了草丛,苏倾伸手去捞,它一歪身子,灵敏地躲过去了。
    “大人。”苏倾责怪地轻轻唤了一声,这毛团儿让她哄了四五日才肯同她这么亲近。
    明宴扣着她下颌,靠近了,鼻尖在她脸上游移着:“惯得你上天了,见我回来理都不理。”
    苏倾让他弄得有些痒,便笑了一声,侧过了脸:“大人这是做什么?”
    “闻闻有没有留下那畜生的味。”
    苏倾笑得愈发明艳了,仿佛所有的光都照在她眼睛里:“脸上怎么会有?”
    明宴慢慢垂下眼,似乎从上而下地打量她:“舔过,蹭过,就有。”
    苏倾低下眼,两丛睫毛簌簌抖着:“小狐狸不蹭我的脸。”
    半晌,看着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指,轻轻补了一句,“倒是大人的手摸了它的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明宴撒了手,横她一眼,又蹦着嘴角低头看自己的手,阳光下掌纹清晰。
    苏倾站起来,把板凳归位,裙子捋好,轻轻地挽住他的手臂:“回去换衣裳吧?”
    明宴回来之前已忙了十日,南国上下,唯独大司空没有固定休沐的日子,与权力相伴而来的,是无穷无尽的繁琐事务。
    今日清晨,内宫传来消息,王上的头个子嗣诞生,举国欢庆,早朝暂停一日,他因而有了假期。
    明宴淡道:“男孩,长得像徐王后。”
    已有新的一批女眷入宫,最早服饰王上的采女徐氏,如今已升为王后,只不过是没什么实权的王后。
    并肩而坐的王上与王后伉俪,已成为南国的象征。
    苏倾叹道:“燕氏的相貌,一点儿都没传下来。”
    明宴整整袖口,闻言停了一停:“我倒觉得很好,燕成堇生得太过女气,不像个王上。”
    苏倾微笑不语,脚尖轻轻踢过一粒小石子。
    如果王上有心,此子应该成为他心中寄托,燕氏从这一脉开始起死回生也未可知。
    明宴捏一把她的颊:“想什么呢?”
    苏倾捂着脸别过头去:“我在想,如果大人真像传言所说,就该扼杀此子于襁褓。”
    “传言怎么说?”
    “大司空窃国。”
    明宴嗤笑一声,似乎全然不当回事:“我喜欢什么,你不知道?”
    他从不愿委屈度日,做权臣的日子过得滋润,但喜欢的总归不是生杀予夺。
    二人并肩走过内院,荆月从他们面前路过,福了福:“大人,夫人。”
    她梳着妇人髻,脸还像个女孩子,苏倾冲她点一下头。
    荆氏女的命运,说来也很传奇:早年嫁于大司空,不足半月便被休弃,又一月,配于都护卫俞西风。
    荆月踩着阳光,哒哒地跑过了后园,拽着西风的袖子,将他从墙头上拽下来。
    西风将剑猛地插在地上:“姑奶奶,您又怎么了?”
    荆月跺着小鞋儿,柳眉倒竖:“大人有空便回府陪夫人,你为什么有空只来练剑?”
    “那么苏倾有空就给大人做茶点,你怎么就只会吃?”
    “你讨打!”
    二人嬉闹的影子一前一后落在廊中,俞南风坐在马圈栏杆上远远睨着,嘴里衔着根草,“呸”地吐出来:“北风,人还是不要娶老婆的好。”
    北风点一下头:“我看也是。”
    荆月一直追打到了后园里,叉着腰呼呼喘气。槐树遮天蔽日的,在地上落下一大片阴影。
    她在这里看见过一次苏倾,春天她抱着罐子仰着头,四个长大了的男孩子都骑在树上,摇晃枝干,长腿垂着,槐花下雪一样纷纷落在她头发上和脸上,她柔声道:“北风,晃准些,都浪费了。”
    四人一起恶劣地疯狂摇晃起来,北风兴奋得满脸通红:“倾姐,好不好玩?”
    白色槐花落得更猛,苏倾双手抱着罐子,槐花不住地从她额头和鼻梁滚落,她只得闭上眼睛,笑着,睫毛簌簌抖动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门窗紧闭着,浓郁的熏香,堪堪掩住满室旖旎的味道。鼎中的坚冰正在融化,苏倾的黑发散落在枕上,手从被子里伸出来,接过明宴手里的冰碗。
    她身上只着底层纱衣,半遮半掩透出里面的抹胸。他将枕头抽出来,垫在她腰后,苏倾望他一眼,不太好意思将杯子拉至腰上,低头咬破了一枚樱桃,满口酸甜的汁水。
    “好吃么?”
    她点了一下头。这么样吃东西,若是她娘见着了,一定骂她没规矩。可明宴许她坐在床上吃,有时看着她,喂着她吃。
    天气热,府里的冰碗实在好吃,这般没规矩,便变得不可抗拒了。
    明宴坐在案前,翻她从宫里取回来的闲书,阳光落在他挺俊的眉骨上,平平道:“一天只一碗。”
    苏倾笑笑:“好。”
    书页里面冷不丁飘出半页纸,他在空中一捞,送至眼前看。
    纸上印着一枚残缺不全的三瓣莲花,像是女子花钿反印在纸上的,斜阳之下,褪了色的温柔嫣红。
    【本小故事完】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  下一个世界 堕落女高中生。提醒一下:洁党慎入。PS,关于救赎的故事,不是青春疼痛文学。不狗血。没有感情纠葛。没有三角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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